“实权？”冯润似懂非懂，“实实在在的权力？”
　　“没错。”阿措压低声音，语重心长，“要像你姑母那样，大权在握，‘逆我者亡’。”
　　冯润不以为意，吸了吸鼻子，面无表情地讥诮：“算了吧。冯家的女儿，难道个个都要像她一样才好？再说了，如果‘实权’是好事，也是先落到冯诞他们手里。若非残羹冷炙，哪里轮得到我们去分？”
　　阿措哑然失笑。冯润不再和她多言，蹿跳至鸡栖鹅步的园圃，叫小厮挖出几枚新下的蛋。这回她不画府中诸景，只画人脸，眉浅淡，眼微闭，嘴巴或翕或张，颈部挂佛珠；蛋壳上方尖尖的一圈全部留白，表示光秃秃的脑袋。她把自己的蛋画送给住在书房的比丘尼。一些人觉得新奇，和同门交换彼此的蛋，喜上眉梢，有说有笑；另一些人以为冯润存心嘲弄她们，拊膺顿足，掩面大哭，哭到累极之时，纷纷到后厨起灶架锅，泄愤似地猛火煮蛋
　　关于比丘尼饮食，梁武帝萧衍（464~549）颁布《断酒肉文》后，僧人方有禁食荤腥的传统。冯幽后生活年代早于《断酒肉文》颁布的时间。
　　，大口吞掉。
　　“要吃也行，必须吃得干干净净，不准浪费。”瑶光寺众尼之师僧芝严肃告诫，“檀越
　　檀越，即施主。
　　之物原不该收取，就算推辞不过，也应小心珍重，妥善保管。你们擅自拿它‘祭五脏庙’，已是万分不敬，若再肆意糟蹋，当心我佛惩戒。”
　　僧芝器度宽雅，风仪可观，路过后厨外的冯清见此一幕，不禁心头微动。遥远的洛阳，轮廓模糊的瑶光寺，向她心里投下一道浅浅的影子，唤起她悠然神往之思。
　　丧事结束，新年到来，悲喜交织轮替，热闹和冷清相继相属冯清赶在冯润之前扎进书房，一知半解地披览佛门经典她见《道行般若经》提到“七宝”
：金、银、琉璃、砗磲、玛瑙、琥珀、珊瑚于是她向冯润提议可取字为“金”
，等自己将来长大，取字为“银”冯润嗤之以鼻：“名是单字，字也是单字，无不无聊？显得我命薄似的”
冯清搞不懂她的歪理，又提议：“那你就叫‘琉璃’，我叫‘砗磲’，等妹妹们长大了，就叫‘玛瑙’和‘琥珀’”
冯润阴阳怪气：“手伸得还挺长，连她们取什么字都要管放心吧，除了我们这两个没人要的，其他姑娘肯定都是阿耶亲自取字还是为你自己多操心吧”
　　冯清失落不已，黯然垂头，搁下《道行般若经》，随手拿起另一卷，心不在焉地翻看。卷上又说，“七宝”除了指七种珍宝，还指七种“王宝”
　　关于七种王宝的说法，详见《华严经》。
　　，王宝之首为“金轮宝”，名曰“胜自在”；其次为“象宝”，名曰“青山”。她想，姐姐嫌单个的字“命薄”，那如果是三个字呢？是不是意味着福泽深厚？她再一次说出想法，却不料冯润更加恼怒：“谁懂这些稀奇古怪的字眼儿？滚开滚开，少管我！”此后，冯清果然不敢再管她的闲事，独自苦恹恹地早睡晚起，闷声不吭。
　　韶光荏苒，白驹过隙，新年傩戏的欢笑余音成为绝响；若有似无的烟火气息，融入冬春早晨的清冽，卷裹着灶间炊火的袅袅暖意，风烟一般渐飘渐远。桃花癸水忽至，搅动冯润惊涛骇浪的心波，她一天比一天心烦气躁，淡忘了取字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