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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熙却记起来了,是阿措提醒的他。某个黄昏,冯府的某间屋室里,他挡开阿措为他整理衣襟的手,拎起孤零零留在案上的一卷书,草草翻动几下,斜眼瞅了瞅,眼神涣散。
  “就取‘郁仪’吧。”冯熙咂了咂嘴。
  “郁仪?什么意思?”
  “郁仪,奔日之仙;结璘,奔月之仙。对,结璘。顺便给冯清的也取了,不然以后又要忘。”
  “清儿吗?她还不到年纪呀!”
  冯熙瞪她一眼。她当即了然:轮不着她多嘴。她赶紧低头,小声说:“奔日之仙,那就是日神。日神的名字,会不会太大了?润儿压得住吗?”
  “压不住也要压。”冯熙哼一声,“你这姑娘命硬,能跟老天斗法。至于斗不斗得过,就看她的造化吧!”
  阿措极力忍住悲愤,把眼泪逼回心底。她的指甲几乎掐进肉里,掌心印出一条新的纹路,好似饿鬼咬肉的齿痕。
  而后,她听见冯熙轻描淡写一句话:“取了字以tຊ后,就准备进宫。”
  惊雷落地。她的手完全僵住,与冯熙的袖口仅隔咫尺。她不敢触碰,唯恐碰一下就会呕出隔夜饭菜。
  “什么时候?”阿措控制不住颤抖的声音。
  “不是说了吗?取字以后。明天,或者后天,或者再过几天。太皇太后的懿旨何时到,她就何时去。”
  “她还不到十四岁!”阿措彻底失控,竭力嘶吼,“你就这么着急吗?啊?你为什么要送她进宫?为什么?冯湛嫁给南平王,一个月回来五六次,我的润儿呢?你凭什么让她离开我?凭什么!”
  那一晚,阿措睡的是柴房。冯润得知消息后,对着冯熙大发雷霆、痛骂不休,比她母亲激烈十倍不止。一遍又一遍的责打,摧残肉身,消磨心气;苻氏和冯清母女屡次为她磕头求情,泪水涟涟,感化不了铁石心肠。
  “再为她说话,你就去替她。”不知第几回求情后,冯熙盯着冯清,冷冷说道。
  苻氏就此噤声。冯清仍不示弱:“替就替。反正我只有七岁,就算进了宫,皇帝也只把我当成小孩子。我不用伺候谁,更不用看谁的脸色。”
  冯熙气得直咳嗽,咳完一阵,含糊道:“好啊!你的字也改了,别用什么‘结璘’,就用‘郁华’。”
  郁华、郁仪,皆为日神。书上说,郁华与日同居,结璘与月同居——冯清记得一清二楚。她冷笑道:“我求之不得呢。日与月不相见,一点儿都不好。我与姐姐一为郁华,一为郁仪,日中相依相伴,好极了!”
  柴房里又添了一个人。冯润背靠柴火堆,借着开门时透入的些许天光,瞥一眼她的影子,有气无力地说:“我阿娘出去了,我进来了。这会儿我还没出去,你怎么进来了?”
  “这儿空嘛,多一个人也不嫌挤。”冯清轻轻走向柴火堆的另一边,话音哽咽。冯润感到空中有什么气息缩紧一寸,脑中浮现她抱臂蹲下、瑟瑟发抖的画面。不多时,背后传来木柴摩擦、滚动的声音,然后便是抽泣声。冯润疲倦地笑笑:“胆子这么小,装什么英雄好汉?”
  回答她的是一片沉默。她闭上眼睛,深深叹气:“何必呢?我对你又不好,你帮我做什么?”
  “我知道姐姐不容易。你们……你和常阿娘,都不容易。”
  冯润的心坠入深渊。外面应是白昼,而整个柴房没有窗口,也没有一丝烛光。冯润使劲皱眉,将眼帘关闭得严严实实,这样一来,把白天变成黑夜的人似乎便不是冯熙,而是她自己。黑暗使她更加敏锐,甚至能让她听见冯清的呼吸,时而均匀,时而急促。她期待冯清翻个身子,或者打哈欠、打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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