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玉珊迎着谭景云冷冽而阴鸷的目光，步步走下台阶。

“人是我送走的，但我也只负责送人。这件事归根到底，我看你还是应该去一趟振华学校。”

她指尖掐着一张雪白的小纸条，在谭景昀眼前上下抖了抖:“知道你不信我。喏，这是你的心肝宝贝写给她的小伙伴儿的，你自己看看就明白了。”

纸条上只有几句话，谭景昀接在手里，略扫了两眼。抬头，双眸已是一片清明:“人呢？你把她送到哪去了？”

方玉山随口说了个地址。

见谭景昀转身要走，还特意提醒道:“你的动作要快一些，去晚了可不知道她的小伙伴又要把她转移到哪里去了呢？”

第197章 骗

走进这座破败的小院，人还没到跟前，谭景昀已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香味。佛手柑里掺着一点药香，一向是徐思柔身上才会沾惹的味道。

他于是加快了脚步，急走到屋门口。可屋里的景象不由让他脚步一顿，呆在原地。

砖块搭成的土炕上，一个瘦而苍白的女子躺在上面。

她头发散乱着，遮住了大部分面容，唯见缝隙间露出隐约皱起的眉。齿关紧咬着自己的一角衣领，喉咙里无意识地发出呜呜的痛楚呻吟。

两腿一条支起，一条无力垂下，一只鞋子也被蹬到了地面上，显然曾是个妇人分娩的姿势，而她身下的衣裙却早被鲜血全浸透了，滴滴答答地顺着散开的裙摆往下淌。

谭景昀望着她，呼吸都不能了。

她的十个指甲紧紧抠着砖缝，手指头上一片血肉模糊，可想而知刚才经历了怎样的痛楚。

即便痛到如此地步，她也要把这个孩子打下来。

他忍不住捂了捂胸口，几乎失了焦的目光缓缓移向她的小腹，那里还高高地往上顶着。

出了那么多血，孩子肯定是保不住了，可也没有顺利娩出。

假若他再晚来一些……不敢往下想，却也不能不想——若他再晚来一些，她只怕就是一尸两命，母子俱亡。

心肺间，一阵刀砍斧凿般的剧痛让他几乎站立不稳，要弯下腰去，呕吐出来。

“谭先生！”左右的人冲上来要扶他。

谭景昀扶着门框摆了摆手，指了指炕上的人:“先救她。”

许丝柔的眼珠动了动。

白色的灯，白色的墙，蓝绿色的氧气瓶立在床头。

她知道自己这是到了医院。

“醒了醒了……”萍姨脸上浮起一抹欣喜的笑容，扶着病床的栏杆转过身去，向窗边立着的一个高大人影道，“少爷少奶奶醒了！”

视线随着萍姨的身子一转，许丝柔看见了窗边的那道身影。

他没有像从前那样转过身来，只是背对着她倚在窗边，似乎看也不愿意回头看一眼。一只手搭在窗台上，冷冷地出了声:“萍姨，你先出去吧。我跟她有几句话要说。”

萍姨看了看谭景昀，有回头瞧了瞧许丝柔，想劝，可终是皱着眉摇了摇头，无声地退了出去。

她走后，谭景昀也没有出声，屋里是长久的静默。

许丝柔失血过多，人有些倦怠，在这样的安静里，她的头慢慢无力地垂了下去，像一朵蔫掉的花骨朵儿。

“孩子呢？”谭景昀余光扫了一眼地上那细长的影子。

圆圆的阴影一晃。

许丝柔抬起头，道:“你不是看到了吗，我打掉了。”

她语气太坚定。

坚定得根本不像刚从生死线上挣扎过一回的人。

谭景昀搁在窗台上那只手不由慢慢收紧了，他闭上眼，定了定心，还愿意再给她一次机会。

哪怕她出几个名字，哪怕她骗他……

他都认了。

“谁帮你……”

“没人帮我。主意是我自己拿的，药是我自己配的，逃跑的行动是我一手策划的……”许丝柔打断了他，继而声音低了低，“跟别人无关。”

第198章 不配

说到此处，她像是气力不济。深深喘了一口，才又继续:“是我铁了心要打掉孩子离开你，与别人都无关。”

窗边矮几上放着的一只热水瓶被他大力一扫，登时在地上摔个粉碎。

热水泼洒在地上，一面流淌，一面升腾着雪白的蒸汽，将他们隔开。

“为什么？！”谭景昀歪了歪头，像是不解，又像是怨怪，“如果你怪我，你可以骂我、打我、杀了我……为什么非要动咱们的孩子！”

那原本是他留给自己，最后的希望。

“没有为什么。我恨你，我不会为一个我所仇恨的人生下孩子，也没有一个孩子应该降生在仇恨里。”

她清凌凌的话音像一柄小锤子，猛然锤破了他心里那面写满伪装的镜子。

谭景昀仿佛看见镜子里那一贯西装革履，满面温文尔雅的人，从头到脚，渐渐爬满了裂痕。

倏忽一刻，哗啦啦碎了下来，坍塌成一地碎片。

回不去了，无论是自己，抑或是她……他心里念叨了一声。

出口，却是一声颇似遗憾的笑:“好吧，就算你恨我……但现在，你欠我谭家一条人命。”

不等许丝柔有任何反驳的话语，他扭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定她。

缓缓吐出几个字:“我要你还。”

许丝柔是被萍姨摇醒的。

失血过多让她本不健旺的身体彻底虚透了，如今略一动作就一身虚汗不说，精神也更加不好，一天里总要昏昏睡上十四五个小时。

不过对她来说，倒也不是坏事，至少人在睡梦里时，谭景昀会放她一马。

“来，这是我刚炖的鸡汤，趁热喝了吧。”萍姨说着买一大碗飘着厚厚鸡油的汤端到她眼前。

鸡油腥味重，许丝柔下意识地皱眉躲避了一下。

谭景昀刚接了一通电话，从书房出来。路过许丝柔卧房门口，正瞧见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缩着身子直往后躲。

那神情，就像这些日子以来，她躲避他时一样。

谭景昀驻足瞧了几秒，回过神，隐约猜到大约是萍姨又炖了什么补品端上来给她，便一面挽起袖子走过去，一面吩咐萍姨道:“你去忙吧，这里我来。”

萍姨犹豫着，迟迟不肯把碗交给他。

两个人闹成如今这样，萍姨打心底里害怕他们再起什么冲突。可若是一味武断地分开他们，一点解释的机会都不给，这误会只怕永远也说不清了。

纠结了一阵，萍姨还是将碗轻轻送进了谭景昀手中，嘱咐着:“少爷，有什么话好好说。少奶奶的身子还虚着。”

谭景昀默默接了碗来，修长的手指摆弄着那只雪白的调羹，对萍姨的话不置可否。

萍姨只能退出去。

走到门口，忽然又被谭景昀叫住了。

他半侧着头，眼底尽是冷漠，声调也拉得平直:“告诉家里人，以后不要再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