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风从大陆的南边吹到北边,一个十年过去,长风涯上又是葱绿一片,除了崖口上的那块石碑,几乎没有人再想得起十年前的那一战。
唯有那棵不知道经了多少岁月的老榕树稳稳地扎根在涯上,树上蝉鸣不止,大地被太阳炙烤出了裂痕,树下站着一人,锦袍加身,从背面看,与那山上习剑的年轻人无异,只是头上的一缕灰白暴露了他的年龄。
他脚下还跪着一人,全身拢着黑袍,看不清面容。
“宋浮白还没找到?”,这声音苍老嘶哑,却几乎将地上那人压得起不了身。
“回尊主,宋浮白这些年行踪隐蔽,属下已经在尽力寻找了,她大约是在大陆西边,具体位置还不知。而且宋浮白的修为早已登峰造极,属下每每发现一些踪迹,就被她甩开了。”
“一群蠢货,找个人竟然大半年还没找到。”
“属下知罪。”,那男子俯身更低,“请尊主再给属下一些时间,我们定能找到她。”
锦袍老者微微抬头,刺眼的tຊ阳光在经过他周身时仿佛长了眼似的绕开了,“太平了十年,有人已经忘了,是谁为他们造了这一方安宁。”,言罢,他低头看向地上那男子,仿佛俯视着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土,“再给你们两个月,找不到人,便自去献祭吧,还能让你们的这条贱命有点儿价值。”
“能为尊主祭,是属下的荣耀。”
启平镇地处封闭,平常少有外人往来,整个镇子上也找不出一家像样的客栈来,师徒两人只好暂时在镇上的一家酒楼落脚。
启平酒楼位于全镇最繁华的集市旁边,在酒楼后院辟出了几间还算雅致的厢房,价格自然也是不低。
好在宋浮白前些日子替一个富绅的儿子驱病,赚了些银两,如今一把全交给了店小二,也仅仅够师徒二人在此住上两日。
阿朝前月下山与酒楼掌柜的起了冲突,如今担心被人认出,随手给自己施了个小小的幻颜术,让这酒楼的管事和伙计暂时认不出他。
“师父,不必单独给我开一间房,我就在柴房住下。”
宋浮白瞪他一眼,“有废话的功夫,不如好好睡上一觉,明日好去赚银子。”
店小二领着二人到后院,分给他们的两间厢房位于后院的最边角,不仅房间最小,还紧挨着大街,吵嚷声不绝。
他将两人带到门口,“两位客官,就是这儿了。别怪我多嘴,您二位还是尽量不要到那边活动。”,店小二指着院中最为豪华的几间厢房叮嘱道。
宋浮白抬抬下巴,表示知道了,没有理会店小二的傲慢,推开了房间的门。
屋子里的陈设很简陋,尘土混着潮湿的霉味儿扑面而来,看样子,这厢房虽有打扫过的痕迹,但许久未曾住人了。
“师父,您先在外面等等,我进去打扫一番。”
宋浮白伸手拦住他,“不必,凝心静气看好了,我只画一遍。”,她手指在空中轻划几下,屋内的水汽和灰尘便被控作一团,落在她的掌心,被她掷到了窗外。
“看明白了吗?”
阿朝点点头,符箓一道他已学了十年,宋浮白所绘之符乃是在基础的除尘符上添了几笔,提升效用,他自然过目不忘,以魂力做符,有样学样地将自己房间也打扫干净。
宋浮白见他学得快,心下十分满意,“记住了,今后这一路上,能使术就不要动手,让我看看这十年你究竟学了个什么样子。”
“徒儿明白。”,阿朝低头应是。
两人说话的间隙,院子那边突然聚集了十几个洒扫的婆子,拿着水桶抹布,在一位管家的带领下开始清扫院落。
“都给我记住了,一根头发丝儿也不能有,要是耽误了贵人们休息,有你们好看。”
“这边这边,还有这边,这边来个人。”
“是是。”
那边院子忙成一团,这边院子自然也难得清净。
“镇子上的贵人?”
阿朝见宋浮白疑惑,回答道:“启平镇平常没什么人回来,这里天高皇帝远,往来的也不过是些行商人,哪来的什么贵人。”
宋浮白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镇子上近日死了那么多人,偏偏在这样敏感的时候,启平镇上最大的酒楼却忙着迎贵客,真是叫人费解。
“什么贵人不怕死的这时候往这边陲小镇来。”
宋浮白没再盯着那边厢忙活,转身叮嘱徒弟,“今晚上,去镇里义庄看看。”
义庄,位于启平镇的西北角,镇里最近身故之人的尸体都被暂时存放在此。
一是为了方便仵作集体验尸。另一方面,这些人的死法各样,令镇民恐慌,根本不敢将尸体带回安置,只能暂时存放于义庄,等来日凶患平,再请高人超度后,方可归入坟陵。
这倒是方便了宋浮白。
今晚是初一,天空灰蒙蒙的,连月光都遮挡住了,星星也看不见几颗。宋浮白从酒楼小二那里顺了一个火折子,将义庄的几盏残油灯点亮。
近期亡故的尸身都只裹了一张草席,安放在地上,连一口棺材都没有,阿朝从地上随意捡了一根树枝,将这些草席掀开。
宋浮白问:“看出什么了?”
阿朝举着油灯靠近门边的几具尸体,“师父,这些尸体跟山上的那些一样,都是被人抽了魂魄,看起来数量不少。而且男女老少都有,可以基本确定,凶手是为了他们的魂魄而杀人。只是,这镇子不大,短短一个月死了这么多人,竟然也没人管吗?”
“也许那凶手选了启平镇,便是看中了这里地处偏远,无人管啊。”,宋浮白靠在门边打了个喷嚏。
这义庄里堆的尸体太多,散发出刺鼻的味道,让人着实难受。
“师父你看,这人身上也有剑伤。”
宋浮白一手捂着鼻子,一边摆摆手,“走走,出去说,这里味道太重了。”
两个人一路步行至一个烧饼摊子,宋浮白独自有些饿,正好坐了下来,打算吃点儿消夜。
阿朝似乎还在梳理着整件事情,眉头皱着,询问道:“师父,明日我便去清风剑馆探一探,看看这太极剑法是不是他们所授,若是的话,此事便麻烦了。”
宋浮白没有半点紧迫,也没回答他的疑问,慢条斯理地吃完了一整张烧饼,“好徒儿,咱们当务之急是要赶紧赚银子。”
不然等到明日露宿街头,他俩连五脏庙都填不起了。
第二日清早,宋浮白难得起了个大早,拉着阿朝在街上来来回回地走了一遍。启平镇镇子不大,统共就一条还算繁华的主街,最热闹的地方,还真就只有启平酒楼门前那一块儿。
“师父,我们不是出来赚钱吗,您来来回回地到底在找什么?”
阿朝跟在宋浮白身后,见她捡了一根又长又直的木棍,眼神一亮,拉他走到启平酒楼外的老榕树下。
“咱们得找个热闹点的地方,卖艺!”
宋浮白打量着徒儿俊俏的小脸,将他领口扯开了些,“大夏天的,何必捂这么严实。”
紧接着,她就开始到路边吆喝。
“走过路过的乡亲们,姑娘们,不要错过,俊俏小郎君舞剑。”
“哎哎,这位姑娘,来看看啊,看看不要钱。”
“这位貌若天仙的小姐,不要走不要走。”
……
说完,她回头递给阿朝一个眼神,满脸笑着招呼来来往往的路人,倒也引来几位看客。
阿朝面上一红,干脆闭眼不再看,拿起手上的木棍开始舞剑。
只是周围并没有他们预料的响起一阵惊叹声。只有几个垂髫儿童,手上拿着一把木剑,背上披着一截不知道哪儿裁下来的布片,抱着胸神情傲慢地看着阿朝舞剑。
“你这剑法与我的也差不多,来来来,让我来给大家展示一下我近来新学的剑招。”
其中一个小孩推开众人,拿着自己手上的小木剑便站到了人群中,举手投足间,竟然还真有那么几分气势。
宋浮白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拉着阿朝退到一旁,摇摇头,“这修真界不都把自己那几本破剑法看得比命还重,什么时候寻常百姓家的孩子也能学剑了,该不会是那清风剑馆教的吧,嘿,你别说,这小子舞得倒像个样子。”
阿朝的脸色却逐渐沉了下来,上前几步拉住那孩子的袖子,“你这剑可是在清风剑馆所习?”
吓得那孩子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拿着手中的木剑便朝着他戳刺过去,将阿朝的手背划了一个口子。
宋浮白赶紧上前,微微施了一个小术,小孩身体一个摇晃没站稳,“吧唧”摔在了地上,紧接着就开始吊着嗓子号哭,没一会儿就将临街做生意的父母吸引了过来。
“干啥呢,干啥欺负孩子呢,当我死了啊。”
眼看着卖肉的大婶儿拎着菜刀就要过来,宋浮白不想再起风波,拉着阿朝的手便偷偷溜出了人群。
舞剑一下午,仅仅赚了十几个铜板。
至于启平酒楼,也许是为了迎贵客,上至管事,下至小二都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没关注到外面的小小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