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九年冬,初雪簌簌飘落,将富察府的青瓦白墙染成一片素白。元倾身着月白襦裙,正跪坐在正厅冰凉的青砖地上,膝下的寒意顺着筋骨往上蔓延。富察老夫人端坐在紫檀木椅上,手中银簪轻轻拨弄着茶碗里的浮沫,茶水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审视的目光。
“听说你前日擅自动用府中银钱添置冬衣?”老夫人忽然开口,簪子重重磕在碗沿,发出刺耳的声响,“富察家的规矩,新妇入门三月内不得插手内务,你倒会自作主张。”
元倾垂眸敛袖,声音清润如寒泉:“回禀母亲,近日寒潮突至,府中仆役的棉衣单薄破旧。儿媳想着,若因此冻病了人,反误了府中事务,这才......”她从袖中取出账簿,工整的字迹详细记录着每一笔支出,“这是明细,还望母亲过目。”
老夫人睨了眼账簿,冷哼一声:“不过是太后送来的眼线,倒摆出当家主母的架势。”话音未落,铜盆里的炭突然炸开火星,溅在元倾的裙裾上,烫出焦黑的小洞。
碧瑶在旁急得眼眶发红,刚要开口辩解,却被元倾用眼神制止。她依然保持着跪坐的姿势,挺直的脊背像雪中的翠竹:“母亲教训得是,儿媳初来乍到,确有僭越之处。只是府中上下皆为家人,儿媳实在不忍看他们受冻。”
正僵持间,廊下忽然传来脚步声。傅恒掀开门帘进来,玄色大氅上落着细碎的雪粒,剑眉却拧成了结——他今早离府时,元倾还在叮嘱他多添件衣裳,此刻却跪在这里。
“母亲这是做什么?”傅恒解下大氅随手扔给仆从,目光扫过元倾发白的嘴唇和裙上的焦痕,心里莫名泛起钝痛。
老夫人见儿子回来,脸色稍缓:“不过是教教新妇规矩。”她指了指地上的账簿,“你看看,才进门多久就擅作主张,分明是......”
“母亲。”傅恒打断她的话,上前一步扶起元倾。触到她冰凉的手腕时,他才惊觉跪了许久的人几乎站不稳,只得伸手揽住她的腰。这个意外的亲密接触让两人都微微一怔,元倾慌乱地别开脸,耳尖染上薄红。
“元倾做得没错。”傅恒将人安顿在椅上,又往她手边塞了个暖炉,这才转身面对母亲,“前日我也听闻府中仆役受冻之事,若不是及时处置,只怕要生出病灾。”
老夫人没想到儿子会当众维护儿媳,一时语塞:“你......”
“儿子记得,母亲最看重宅心仁厚。”傅恒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元倾体恤下人,周全府中事务,正是母亲教导出来的好儿媳该有的样子。”
这番话让老夫人神色稍霁,却仍板着脸:“既然如此,便罚你去祠堂抄三遍《女诫》,长长记性。”她又转向元倾,“还不快谢过你夫君?”
“谢......谢夫君。”元倾福了福身,抬眼时正对上傅恒关切的目光。自新婚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靠近,掌心残留的温度似乎还在发烫。
待老夫人离开,碧瑶赶紧捧来软垫给元倾垫在膝头。傅恒站在窗前,看着院中飘落的雪花,忽然开口:“以后不必事事隐忍。”
元倾愣了愣,轻声道:“婆婆只是一时误解,儿媳不想让夫君为难。”
傅恒转过身,目光落在元倾身上。她微微垂首,眼神中透着一丝倔强和坚定。他注意到她的手紧紧握着,仿佛在努力克制着什么。
傅恒心头一颤,他想起这些日子,每次进入书房,都能看到元倾悄悄备好的热茶,那温暖的茶香仿佛还萦绕在空气中。案头的文房四宝也总是整理得井井有条,每一支笔都摆放得恰到好处。她从不抱怨自己的冷落,只是默默地做着妻子该做的事。
此刻,他看着她膝上的红痕,那鲜艳的颜色刺痛了他的眼睛。他仿佛能感受到她当时的疼痛,心中竟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难受。
他走到元倾身边,缓缓蹲下,轻轻抚摸着她的膝盖,眼中满是心疼。“是我让你受委屈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
元倾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便被感动所取代。她轻轻摇了摇头,“这不算什么,只要夫君不怪我就好。”
傅恒站起身“我去让人准备些伤药。”他别开脸,声音不自觉地放软,“还有......明日起,与我一同用膳吧。”
不等元倾回答,傅恒已快步走出正厅。寒风吹得他清醒了些,才惊觉自己方才的举动有多反常。可想起元倾跪在青砖上倔强的模样,他的脚步又不自觉地转向了药房。
而此刻的紫禁城,魏璎珞正伏在长春宫的案前,借着烛火绣着香囊。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她不知道,宫墙之外,那个曾在心中许下诺言的男子,正在为另一个女子悄然改变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