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一声，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估计要到尽头了。

她不想给别人的房子添麻烦，于是换了件干净衣服，出门打车去了医院。

车程很快，一个小时，却又很慢，慢到几乎走到了她一生的尽头。

从下车的那一刻开始，邱秀英的眼前都是昏花的。

她强撑这清明，一步步朝医院大门走去。

就在迈进去的那一刻，邱秀英再无力气，整个人重重的朝着地上栽倒而去——

阳春三月，雪化花开。

秦奶奶正在家里擦拭着全家福相片，一旁电话突然响起。

她走过接起，就听到听筒里陌生的男声：“请问您是邱秀英的奶奶吗？”

秦奶奶愣了下：“是，您是？”

“我是帝都医院的医生，打电话来是通知您，处理一下秦小姐的后事。”

刹那，秦奶奶陡然失了力，电话从掌心滑落掉在桌子上。

后……事！

秦奶奶眼前一阵阵发黑，邱秀英不是去国外治疗了吗？明明昨天还收到她汇来的钱！

会不会是弄错了？

抱着这样的念头，秦奶奶匆忙赶去了医院。

“我孙女……在哪儿？”

医生看着眼前头发花白的老人，慢慢往旁边退了一步，露出身后蒙着白布的推车。

推车上，邱秀英苍白着脸沉静的躺在那儿，毫无声息！

“轰隆！”

窗外一声惊雷乍响，春雨骤然砸了下来。

淅淅沥沥，湮灭了一切痕迹。

当顾司衍按着宿雪给的地址找到秦奶奶家时，雨已经停了。

空气中混着泥腥味，让人无端烦躁。

本来在收到地址时，他就想找她的。

但却被别的事绊住了手脚，现在才有时间。

不过应该也不晚，毕竟以前也是这样，不管他什么时候找，邱秀英一直都会在。

边想着，顾司衍抬手敲响了门。

然而等了许久，却不见人来开门。

就在他以为自己是不是找错了地方，要给宿雪打电话时。

只见远处走来一个老人。

是邱秀英的奶奶，当年和邱秀英刚在一起时，他们曾见过一面。

只是才过三年，老人怎么好像老了特别多。

顾司衍没多想，走上前：“奶奶。”

秦奶奶脚步一顿，缓缓抬头看他，眼中满是茫然。

顾司衍以为是老人将自己忘了：“奶奶，我是顾司衍，来找邱秀英的，她在吗？”

听到邱秀英的名字，秦奶奶眼神慢慢清明。

“阿锦？”

秦奶奶垂眸看着手中紧抱的骨灰盒，每一个字像是从喉咙里逼出来的，很重，又很轻。

“我的阿锦……没了。”

顾司衍怔了下，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她怀中的木盒，脑海中轰然一声。

刹那间，世界默然无声！

第十二章

邱秀英……死了？

不是说只是感冒么？

顾司衍垂在身侧的手狠狠颤动了一下，脸上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分明不久前还见到的人，如今只剩下这小小的黑匣子。

他艰难的挤开牙关：“怎么会？”

“医生说是喉癌。”秦奶奶眼神木然，“她咳得那么严重，我为什么没有发现她生病了呢？”

泪水迅速的充盈在老人浑浊的眼眶里。

她可怜的孩子，在离世的时候，甚至没有一个人陪在她的身边。

“她该有多痛啊……”

秦奶奶收紧了拢着木盒的胳膊，眼泪如雨砸在上面。

顾司衍心像钻进了一根刺，搅得他鲜血淋漓的疼。

他吸了一口气，掩下这痛楚哑声安慰：“您节哀。”

说完，顾司衍深深看了眼木盒一眼，转身抬脚离开。

掏出手机，他给宿雪回了个电话：“邱秀英因为喉癌去世了。”

一时间，电话那头像是没有听明白似的没了声响。

静默了几秒之后，沉沉的叹息飘扬而至。

听着这声叹息，顾司衍心里五味杂陈，心痛与遗憾还有怜悯，说不出哪个占得头比。

“可怜。”宿雪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低声自言自语起来，“死前还被网暴，世态凉薄。”

“什么网暴？”顾司衍眉头一蹙。

冰冷的声音惊醒了宿雪，她含糊的遮掩了过去，匆促的挂断了电话。

顾司衍握着手机，眉头越皱越深，点进了那个大眼睛软件。

输入邱秀英的名字后，下面紧跟着的词条便是#邱秀英小三#。

看着里面的聊天记录，他瞳孔紧缩了一瞬，这不是他上传的。

怒意渐渐席卷上了他的眼眸，顾司衍摁灭了屏幕，上车踩下油门飞速的驶进了车道里。

小型公寓里，一个女人窝在阳台敲着笔电。

对面的房门猛地被推开，她刚扬起笑容想要开口，一只手机便被扔进了她的怀里。

苏倩低头，绿色背景的聊天映入眼帘。

她笑容略凝，随即不解的问道：“这是什么？”

“这正是我想问你的。”顾司衍竭力克制着愤怒，“我的解锁密码只有你知道。”

冰锋在他漆黑的瞳孔里吞吐，刺得苏倩血液凝固。

紧接着她眼里蓄上了泪水，楚楚可怜：“我只是不想让她缠着你，我没想到会这样……”

“够了。”顾司衍打断了她的辩解。

燥郁萦绕在他心头，让他说不出的恼怒与厌烦。

顾司衍身侧的拳紧攥着，半晌他松开了手：“我们分手吧。”

“为什么？”苏倩不可置信的失声叫道，“就因为邱秀英？你不是厌她入骨么……”

顾司衍冰冷的眼神，就像风刃斩断了女人的话语。

他没有再说话，转身大步离开了房间。

黑夜降临，顾司衍靠在阳台的栏杆上，身边散落着酒瓶。

耳边回响着苏倩话语“你不是厌她入骨么！”。

是啊，明明那么厌恶她，可为什么却像被掏走了心脏似的，胸口空了个窟窿。

风在其间穿过，冻得他四肢百骸刺骨的疼。

朝阳升起，破开笼罩整座城市的浓雾。

金黄的阳光从窗帘缝隙里蛮横的打在床上人的脸上，随即室内响起一道清冷的男声：“该起床了。”

邱秀英从被窝里挣扎着伸出胳膊来，嘟囔了一声：“易PanPan川几点了？”

回应她的，只有那道机械重复的“该起床了。”

这时邱秀英才反应过来，她已经和顾司衍分手了。

邱秀英拉过被子，将自己埋进黑暗。

不过三秒，她又蓦然坐起，邱秀英捂着自己的喉咙惊恐的看着对面墙壁。

不对啊，她不应该死了吗？！

第十三章

床头柜上，手机里顾司衍的声音还在孜孜不倦的叫早。

邱秀英拿过手机，摁掉了起床铃。

目光接触了手机上的时间时，她浑身一震，眼睛不可置信的缓缓瞪大。

2018年5月24日，早7：50。

她又抬头环顾了一圈四周，这是那间狭小的出租屋。

床头贴着由顾司衍配音的虚拟偶像的海报，旁边书桌上是顾司衍的动漫小人立牌。

望着这熟悉的房间，邱秀英不仅汗毛耸立。

她这是回到了四年前！刚进声优行业的第二年，对顾司衍疯狂痴迷，死缠烂打的第三年！

她是穿越了，还是重生了？

邱秀英捧着手机，尚不能从这种不符合科学以及物理概念的诡异事件中回过神来。

手心忽然传来剧烈的震动，来电人显示宿雪。

“你在哪？”电话那头她的声音不耐，“你已经迟到了，十分钟，赶不到就别来了。”

这时邱秀英才看见时间不知不觉走到了八点过十分，而今天是周一，VOI有例会。

“我马上到。”邱秀英慌忙挂了电话，匆匆朝公司赶去。

先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工作不能丢。

邱秀英上气不接下气的推开会议室的门：“对不起，我迟到了。”

宿雪瞥了她一眼：“下不为例，坐吧。”

她尴尬的合上门，余光中一只手朝她招呼着，她望去，是同事小可。

而和她隔着一个空位的，是沉着脸的顾司衍。

再见到他，邱秀英的心还是下意识的停滞了一瞬。

缓缓走到她身边，小可低声以一种也邀功的口吻：“我给你占了位。”

我可真是谢谢你。邱秀英扯开嘴角干笑了一声。

坐到位置上，邱秀英始终没有心思听会议内容。

她的余光可以看到顾司衍骨节分明的手，还有凌厉的下颌线，以及淡漠的眉眼。

岁月在他身上没有留下多少痕迹，他的模样和四年后相差无几。

“阿锦。”忽然，身旁的小可用胳膊肘捅了邱秀英一把。

她恍然回神：“嗯？怎么了？”

接着她看见会议室里，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

“邱秀英。”宿雪眉梢蹙着，指节敲在桌面上强调，“你在外面怎么追星都不重要，但是在公司里，请你认清现在的位置和职责！”

人群中传来一道揶揄的声音：“可人家进VOI就是为了顾司衍啊。”

闻言，众人看来的眼神情绪各异。

有戏谑，有鄙夷，有淡漠。邱秀英一一扫过，心里蓦然一沉。

以前她眼里只有顾司衍，对外界的嘲弄充耳不闻。

现在她才知道在他们眼里，自己这么的不堪。

椅子剐蹭地面的刺耳声响起，顾司衍倏然站起了身，面色不虞的摔门离开了。

留下邱秀英就像个笑话一样，承受着他们的窃窃私语。

散了会，邱秀英在无人的阳台找到了顾司衍。

顾司衍看着她，眸子里是毫不遮掩的厌弃：“邱秀英，你不要脸，我还要。”

听着他的话，邱秀英的心毫无波澜。

他们的爱，都是她死乞白赖讨来的，等到顾司衍不想要的时候，随手可弃。

可邱秀英却把这爱当成珍宝，直到临死才能堪破这荒诞的感情。

邱秀英望着他，语气平缓：“别多想，我只是来告诉你。”

“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缠着你了。”

第十四章

话语粒粒清脆的撞在墙上，隐隐有回声传去远方。

顾司衍看着她，良久才嗤笑了一声：“最好是。”

说完，顾司衍转身离去，一点留恋也没有。

邱秀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