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停下来缓口气，就在这个空隙，高建岭反应过来是谁买走了那些画——是孙芒，前面赵露跟他提过，孙芒发达后和一个女艺人再婚了。

　　很快，对面给予他的推测以肯定，这个时间线上的空老师已确认，那几幅画正是庄大野托人代买的。

　　“本来我是不知道的。”空老师继续道，“直到一小时前，我竟然接到庄大野的电话，他告诉我，那个和王小端一起穿越的大学生出现了，也就是你，他要来见你。他还问我希不希望王小端回来？我说当然，只要她真实存在。他又咳嗽了，咳得撕心裂肺，一边咳嗽一边不忘和我强调，王小端当然是真实的，她也一定会回来，并要我答应他，和王小端做一辈子的朋友，好好照顾她。我问了句您是她的父亲吧？他没有回答我，反而向我提起那几幅画，问我创作时有没有参考戈雅的画《农神吞噬其子》？我说当然有想到这幅名作，但不能算参考，我的灵感主要来自于土星的象征意义和古希腊神话。他这才承认，他才是那几幅画的真正买主。挂电话前，他给了我这个号码，说是可以打电话找你求证王小端的事。”

　　“他为什么不亲自打给我？”高建岭问。

　　“他说他要抓紧时间想办法见你，我也不知道他打算怎么做，现在哪哪都在静默……哦对，他好像提了一嘴，说他住在 T 大附近什么的，他老咳嗽，我没太听清。”

　　庄大野就在 T 大附近？若是真的，高建岭心中哭笑不得，这遍寻不着的神秘音乐人原来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却害得他和平原一顿好找。

　　听完空老师的叙述，换高建岭给她解释这一切的前因后果，高建岭于是又把他对不同人说过的不同版本但大同小异的经过再次耐心输出一遍，不过幸好，空老师因为看过张卫兵的科幻小说，理解起来要比其他人快许多。

　　“今天是 9 月 29，到了后天也就是 10 月 1 日的晚上，行运土星就要正式离开重合点，结束土归了。”空老师边听高建岭讲述边打开占星排盘软件，总结道，“不过土归的影响力还会持续一段时间，如果你的穿越真与土归有关，这段时间你应该还能穿回到那一天，只不过……”

　　高建岭虽然听不懂有关占星的那些，但他清楚“只不过”后面会发生什么，“过了那天，我就不能彻底回去了。”

　　“你已经知道了啊，真要说机会其实还是有的，再等二十九年半，土星还会回归到这个位置。”空老师很真诚地说，说完自己忍不住笑了，“那会都是中年人了，年龄倒在其次，关键是要等那么久。”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是土星？”高建岭说，“木星质量更大，而且离地球更近，要说引力和影响力，怎么都应该是木星而不是土星起决定性作用。”

　　“这我更不懂，不过，从占星角度看，土星代表着父亲与业力，这是木星没有的。土星的英文名 Saturn 对应的是希腊神话里的农神克洛诺斯，木星的英文名 Jupiter 对应的则是宙斯，别看宙斯是‘众神之王’，宙斯得管克洛诺斯叫爹，虽说他们父子关系剑拔弩张、有你没我，但‘土爹’一词可是大有来头——在古典占星学里，太阳和土星都有父亲的象征意义，太阳象征着理想父亲光辉伟岸的一面，土星承载着现实父亲沉重压抑的那一面。要我这个玄学爱好者说，你们的穿越或许和‘寻父’的执念有关，于是土爹帮忙推了你们一把。”

　　“有‘寻父’执念的是王小端，那也就是说，这一切都是为她设置的。”

　　“啊这……我随便说说的，你可别信！总而言之，抓住这两天的机会，找回王小端，你也能安心回到你的时代了。”

　　结束与空老师的对话，高建岭才感觉自己真正活了过来，一扫刚到这个世界时如同局外人一般的僵硬无助。他忽然想起“NPC”这个词，不知在这个版本的世界里，NPC 是这些与他通话的人还是他自己？或者说，他们互为彼此的 NPC，互相告知彼此的目标与使命。

　　高建岭通知平原不用再找人了，接下来就是安心等候庄大野的出现，虽然他不知道庄大野会用什么办法来见他，但他相信他能做到，因为他们此刻都是有着深深执念的人。

　　晃晃半日过去，嘈杂的检疫站好不容易在接近凌晨的时候安静下来，却在很多人进入梦乡后杂音骤起，惊扰好梦。

　　门口检疫人员的议论声被空旷的屋顶和夜的静谧无限放大，清晰传送到一直没睡的高建岭耳朵里，他听见他们说，又在街上发现一个不带身份证也没有手机的怪人，声称自己失忆了，还问他们今夕是何年……好家伙，前天捡到一个号称从三十年前穿越来的年轻人，今天捡到一个失去记忆的中年人，什么魔幻世界。

　　检疫人员的声音小了，取而代之的是停不下来的咳嗽声，叽叽咕咕、闹闹哄哄了小半个钟头，大概是终于完成了进检疫站的程序和手续，一名大白带着一个形容瘦削臊眉搭眼的中年人来到高建岭的隔间，指着一张空着的小床对那中年人说：“床位不多了，你俩情况差不多，你就睡这儿吧。”

　　中年人使劲忍着咳嗽，喉咙不时发出闷响，弯曲的背贴着薄薄的胸不停起伏，直到大白走了，他才放开来又咳了几声。

　　高建岭走到他跟前，递给他一瓶刚打开的矿泉水。

　　中年人接过水，苍老颓废的脸腾地升起笑意。

　　“嘿，又见面ʟʐ了大学生。”庄大野说。

71. 三十年人生小叙

　　9 月 30 日凌晨 2 点，高建岭看完了庄大野写给他的信，此时庄大野佝偻着身子背对着他躺在对面床上，有一会没咳嗽了。

　　睡了吗？高建岭想，不，他一定没睡着，但他希望自己以为他睡着了，有些话他不愿再说，也可能是体力不允许，总之，让他“睡”吧。

　　高建岭遂也躺下，脑中不停回旋着信的内容。

　　高同学：

　　展信悦。

　　给你写这封信的念头始于 2012 年。医生说我的酒精肝越来越严重了，说不定哪天喝完了酒我就会在睡梦中死去，如果真是那样，我要感谢老天垂怜，能让我醉生梦死着离开这个世界。但直觉告诉我，这不可能，一因为我还有任务没完成，二是我不配这么舒服地死去。

　　从 1990 年 5 月 5 日 0 点时分小端与你相继离开，一年、十年、二十余年匆匆划走，每当忆起那一夜，于我而言，清晰可见宛如昨日。让我以文字形式给你捋一捋那之后发生了哪些变故吧，你应知我不善言表，用写信的方式或许更好。

　　你们走后，我先与你的同学一起将那伙流氓交送警察，做完笔录出来，张卫兵同学主动送我去车站，路上他把你告诉他的有关穿越的事全都告诉了我，我才知道，原本那晚我是要死在那里的，是你与小端一遍